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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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褚太後和相王都做足了一切如常的表象。
不過, 因著褚太後要讓京兆府放出獄中死囚，是以京兆府這幾日除了在做禁唱童謠的事，也以搜捕盜賊為名佯裝忙碌, 之後，更是下令緊挨皇城與宮城的幾坊嚴查百姓出入，而當宮中內侍去相王府宣召容牧進宮時便關閉了坊門，以防這幾坊百姓出入會橫生事端。
這樣一來，那些有急事要出坊的百姓或是嘆氣或是氣憤, 想理論兩句，卻被坊中坊卒和武侯勸回家去了。
京兆府的衙署在長安縣光德坊內。等到有人來報相王府的車駕往宮城去了，王光宗便立即以盜賊勾結衙署官員恐生大禍立刻命衙役將那些值守的官吏分別關在各自值房裏, 同時留了自己的心腹在府內看守, 之後火速命人將獄中死囚放出，分發武器, 並且告知他們, 只要忠於太後和聖人, 免死罪，優待家眷，事成之後賜官身。
對於死囚來說, 這話比天上掉金子還誘人。他們哪能想到此生還會有這個轉機，自是在嘴上答應得足夠明確，心底也在暗想, 看來就算坐牢，也得選京兆府的地界。
然而, 他們之中到底有亡命之徒, 拘系獄中時多受獄卒刁難壓榨，眼下除了枷鎖和鐐銬, 別提有多興奮。興奮過了頭，便被京兆府的真官差訓誡，縷不順氣竟當場就與官差互毆起來，一時引了巡城的金吾衛過來。
這群死囚早就受夠了獄卒的欺壓，眼下有了兵器在手，就多了更大的反抗心思，於是，平日裏小偷小摸之流也趁機搶掠流竄，一時之間，光德坊混亂不堪，甚至連乞丐都能在這場不合時宜的繁雜中摸到一吊錢。
不光如此，這些被放出來的死囚似是發瘋一樣，竟然撬開了被下令關掉的一坊坊門，原本要出坊或進坊的百姓爭相辦事，此刻或因擁堵推搡或因躲避死囚手中的兵器推搡，一時場面失控。
長安城的外城郭亂哄哄的時候，宮城內侍省都知立於丹墀上，看著一紫袍金帶之人越走越近，看清那人長相後心頭先突了一下，隨即便高聲喊：“相王禦前持械，等同謀反！來呀，當即射殺！”
話音一落，北衙禁軍中飛騎軍弓箭手立刻一字排開，搭箭即射。這時，立刻有人要關宮門，卻在千鈞一發之際，幾個披甲持刀的金吾衛鉆入了門縫之中。剎那之間，雙方便開啟了攻守之勢。隨即，一束煙花於半空中炸響，因是在白日，煙花並不起眼，轉瞬便消失於半空，唯獨留下一抹尚未散盡的黃白夾雜的煙氣，如同掙紮的人經歷了回光返照後便僵死下來了。
內侍省率飛騎動作迅速，將丹墀下的十餘人射成了刺猬才停了手。立刻有人近前去查看，少頃，那人回稟：“相王已死。”
緊接著，內侍都知入殿報於太後：“相王已死。”
褚太後的面上說不出是什麽表情，內侍省都知頭一個為太後慶賀：“太後，此乃我大齊之福。”
飛騎將軍亦為太後道喜：“臣為太後賀。——相王之死必會引起混亂，接下來的事，請太後務必早做決斷。”
褚太後楞了半晌才道：“好，好。”
宮城之外的皇城裏，一金吾衛見到黃煙後轉身奔入尚書省公堂，叉手回稟：“宮中已起兵亂。”
偌大的公堂內，聚集著十六衛中的半數將軍，上首的人竟然是容牧。方才他來皇城衙署，不過是他讓人更換了自己的朝服，連形容都特地裝扮了，之後領著人入了宮城。
他深知，那幾人不過是是去送死，卻還是為了師出有名而讓他們成了枯骨。權力相爭，就是舍他人之名換自己活命，這和其真實又何其殘忍。
既然如此，他能做的也只有不能讓他們白死。
容牧站起身來，朝各衛所將軍道：“大齊內耗，疲敝闕漏，危急存亡。孤不忍容氏基業為奸人所禍，故欲攘除奸兇。諸公束帶立身於朝堂之上，當追先帝殊遇，報於陛下也。”
他拜托諸將，諸將均還禮：“臣等願為聖人效犬馬之勞。”
宮城之中，紫宸殿內，有內侍連滾帶爬入內稟報：“太……太後，有人在……在在在……在撞宮門。”
或許是那聲“相王已死”給足了褚太後底氣，此刻她立刻命飛騎將軍迎戰，同時讓人將相王已死的消息告知他們。
在刀劍互砍時，在詛咒與激憤中，在慘叫與謾罵裏，南衙府兵有人高喊：“王光宗蠱惑主君，擅調禁軍，罪不容誅。爾等速退，免得落下亂臣賊子的罵名。”
北衙禁軍中也有人喊：“相王謀反，已被我正法！爾等速速出宮，太後和聖人會既往不咎。”
如是對喊幾次，南衙府兵幹脆道：“你他娘的好好看看，相王在哪呢？這都是王光宗那個混賬王八羔子使的奸計。”
內侍省都知為了證明相王已死，當然要仔細確認相王已死的事實。也就是在半個時辰前，他心驚膽戰地候在丹墀上，才一看到了容牧，便不顧一切吩咐飛騎的弓箭手放箭，在看到容牧被射程刺猬後，緊張加激動，看到那掛了血的半張臉和散開的瞳仁，他便認為相王死了。此刻仔細辨認，這人似乎有些地方不像相王，他不由心虛了一瞬，卻也不敢打退堂鼓，遂依舊讓人扯著嗓子喊：“相王已死。”
就這樣，容牧的“死”訊在宮城之內回蕩了不下百次。
因著長安城外城郭內有混亂，部分衛所的兵被牽制，因而並未及時入宮，是以宮城內的情形有些膠著。
陰霾籠罩於穹頂之上，殺聲陣陣，慘叫連連。再晚一些，終於有飛騎之中的內應開始高喊：“這是王光宗的奸計！他要引我們自相殘殺，從而獻媚邀寵！”
一人傳十人，十人傳百人，慢慢的，刀劍互砍的舉動才漸漸止了。
盡管如此，帝國的心臟在今日跳動得依然極為劇烈，京城之中，最精銳的兵在短暫的時間內有了充分的消耗。
今日的宮城有紅色的血光，銀色的刀光，以及有損臂斷肢的兵將，有提攜玉龍為君死的忠臣，有誓死追隨權臣的擁躉。
一切的一切，僅僅圍繞二次“權力”鋪開，可是，當有人擁有天下的時候，卻並未擁有民心。所以，這場兵亂的勝利就變得有些畸形。
昔日莊嚴肅穆的宮殿被淒淒慘慘戚戚的頹然代替，寒風凜冽的時候，長安城又落了雪，於是，宮城的顏色裏，又多了白色。
這時，聖人終於從夢中驚醒，跌跌撞撞從內而出，看著被人扶著的母親，看著沈默不言的九叔，看著自己的臣民或死於亂刀之下，或傷於箭鏃之下，頓覺心痛。
聖人本就不豫，被這等慘不忍睹的場面一嚇，又被冷風一吹，竟當場昏了過去。
王朝的權力之爭從未停息過，偏偏還要講個名正言順來遮羞。
今日之亂，當然是以王光宗蠱惑太後，擅調禁軍，捏造謠諑嫁禍相王論死，抄沒家產。之後，兵部的人統計兵籍，戶部展開撫恤陣亡將士家眷的後事。除此之外，褚太後被容牧逼到了絕境，外城郭的死囚出了岔子，她想找借口都不可能，再者說，成王敗寇，她也找不出任何借口了。為了活命，為了讓她的三郎活命，她應了容牧的條件。從今往後，太後居弘德殿頤養天年，不再過問朝事，軍國大政悉數交由相王裁奪。
容牧親送褚太後回宮，臨走之前，褚太後頗為不甘地道：“除了柳家女，你什麽都有了。”
容牧怔然看向她，許久都沒回過神來，方才她說什麽？
褚太後看他的神情不大對勁，心有不甘也不再言語，拂袖入寢殿去了。
容牧從高階上往下走，大概是宮裏的血腥味尚未褪去，是以他有那麽一瞬間的惡心。
衛嘉貞要上前攙扶，他卻擺了擺手。這個時候，他倒是漸漸清明了褚太後那句話的所指，自硯夕入府那日，他便明白了當年他與柳家女的舊事被褚家知曉。從前他愧疚於沒救下柳家，耿耿於懷至今，尤其這一年多來，每每見到硯夕，此憾便越發強烈。
大雪已至，清白覆蓋了一切。他慢步走向宮外，勝利者的身影卻帶著落寞。可那落寞的身影依然有一顆惱恨的心，了結了這樁麻煩，再留著那人也無甚用處，處置了倒也清凈。
只是，當他要提人時，看守的人說，半日前，彤珠已將人提走了，理由是大王要挪她去縣獄。
容牧踹門而入，見裏頭再無人影，不禁火氣上漲。回想回府路上被人稟報外城郭裏發生的混亂，他氣急敗壞地罵道：“一群廢物！”
他對待府上的仆婢還算仁慈，鮮少有責罰之時，甚至不喜宋孺人隨意處置下人的做派。可他這次惱了，下令狠狠杖責這幾個看守的蠢材。
陳子恒從城外回來時，宮城和外城郭的亂子都已經平了。可他實在不巧，趕上容牧正在氣頭上，平白挨了一通訓，不禁暗罵彤珠也是糊塗了，府上知道硯夕為何被關禁的人不多，大王尚未問清楚，又怎會將她移到縣獄去？
容牧一拳砸在案上，吩咐道：“傳令京兆尹，已捕匪徒，不必再審，立刻處決。另外，讓人繪了她的畫像送去京兆府，連同未捕匪徒一並搜尋。”
彤珠將硯夕帶上車後便解了她的禁錮，不過硯夕實在是失了精神，又被人在頸後劈了一掌，眼下依然在昏睡。依著規矩，安興坊在朱雀大街以東，屬於萬年縣，就算是要把人送到縣獄，也應當送到萬年縣獄。可彤珠卻說要送到朱雀大街以西的長安縣獄。
張長青告訴她的地方並不是長安縣獄，而是豐邑坊西南角的一個普通家裏。她留了個心眼，不想去了被扣下滅口，遂就打算把她拋在豐邑坊。若他再敢用舊事相迫，她立刻拿了刀子去見他！
恰巧，他們就趕上了那些混亂。盡管車夫馭馬有術，穿街走巷往西走得利索，可今日街上的人傷亡過大，馬匹受了驚，四蹄翻展發了狂，橫沖直狂起來。街上百姓顧著逃命，官差忙著維護秩序，混亂之中也沒人幫他將這馬給套住，竟然叫它一直奔到了延平門。
車夫還期望延平門的城門郎可以助他一臂之力，誰料這馬奔走過急，連帶要攔人的城門郎都給撞翻了，飛也似的躍出了城門。緊接著，城門口便有了罵罵咧咧的聲音，城門郎立刻喚人，吩咐要追上這輛馬車嚴查，可待眾人要去追時，哪還見得著那輛馬車的影子。
沒有雪還好，眼下飄飄灑灑的雪花沒一會就把那車印覆蓋住了，城門郎就更不易去追了。
彤珠在車內撞了個頭暈眼花，硯夕也磕得額頭青紫，卻依然沒醒。這麽冷的天，車夫坐在前頭吃了不少風，一個不穩，竟被甩了出去。馬匹沒了操控，最終撞在一棵古樹上才算消停，車廂搖搖欲墜，車廂內的人卻不知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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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太後和相王都做足了一切如常的表象。
不過, 因著褚太後要讓京兆府放出獄中死囚，是以京兆府這幾日除了在做禁唱童謠的事，也以搜捕盜賊為名佯裝忙碌, 之後，更是下令緊挨皇城與宮城的幾坊嚴查百姓出入，而當宮中內侍去相王府宣召容牧進宮時便關閉了坊門，以防這幾坊百姓出入會橫生事端。
這樣一來，那些有急事要出坊的百姓或是嘆氣或是氣憤, 想理論兩句，卻被坊中坊卒和武侯勸回家去了。
京兆府的衙署在長安縣光德坊內。等到有人來報相王府的車駕往宮城去了，王光宗便立即以盜賊勾結衙署官員恐生大禍立刻命衙役將那些值守的官吏分別關在各自值房裏, 同時留了自己的心腹在府內看守, 之後火速命人將獄中死囚放出，分發武器, 並且告知他們, 只要忠於太後和聖人, 免死罪，優待家眷，事成之後賜官身。
對於死囚來說, 這話比天上掉金子還誘人。他們哪能想到此生還會有這個轉機，自是在嘴上答應得足夠明確，心底也在暗想, 看來就算坐牢，也得選京兆府的地界。
然而, 他們之中到底有亡命之徒, 拘系獄中時多受獄卒刁難壓榨，眼下除了枷鎖和鐐銬, 別提有多興奮。興奮過了頭，便被京兆府的真官差訓誡，縷不順氣竟當場就與官差互毆起來，一時引了巡城的金吾衛過來。
這群死囚早就受夠了獄卒的欺壓，眼下有了兵器在手，就多了更大的反抗心思，於是，平日裏小偷小摸之流也趁機搶掠流竄，一時之間，光德坊混亂不堪，甚至連乞丐都能在這場不合時宜的繁雜中摸到一吊錢。
不光如此，這些被放出來的死囚似是發瘋一樣，竟然撬開了被下令關掉的一坊坊門，原本要出坊或進坊的百姓爭相辦事，此刻或因擁堵推搡或因躲避死囚手中的兵器推搡，一時場面失控。
長安城的外城郭亂哄哄的時候，宮城內侍省都知立於丹墀上，看著一紫袍金帶之人越走越近，看清那人長相後心頭先突了一下，隨即便高聲喊：“相王禦前持械，等同謀反！來呀，當即射殺！”
話音一落，北衙禁軍中飛騎軍弓箭手立刻一字排開，搭箭即射。這時，立刻有人要關宮門，卻在千鈞一發之際，幾個披甲持刀的金吾衛鉆入了門縫之中。剎那之間，雙方便開啟了攻守之勢。隨即，一束煙花於半空中炸響，因是在白日，煙花並不起眼，轉瞬便消失於半空，唯獨留下一抹尚未散盡的黃白夾雜的煙氣，如同掙紮的人經歷了回光返照後便僵死下來了。
內侍省率飛騎動作迅速，將丹墀下的十餘人射成了刺猬才停了手。立刻有人近前去查看，少頃，那人回稟：“相王已死。”
緊接著，內侍都知入殿報於太後：“相王已死。”
褚太後的面上說不出是什麽表情，內侍省都知頭一個為太後慶賀：“太後，此乃我大齊之福。”
飛騎將軍亦為太後道喜：“臣為太後賀。——相王之死必會引起混亂，接下來的事，請太後務必早做決斷。”
褚太後楞了半晌才道：“好，好。”
宮城之外的皇城裏，一金吾衛見到黃煙後轉身奔入尚書省公堂，叉手回稟：“宮中已起兵亂。”
偌大的公堂內，聚集著十六衛中的半數將軍，上首的人竟然是容牧。方才他來皇城衙署，不過是他讓人更換了自己的朝服，連形容都特地裝扮了，之後領著人入了宮城。
他深知，那幾人不過是是去送死，卻還是為了師出有名而讓他們成了枯骨。權力相爭，就是舍他人之名換自己活命，這和其真實又何其殘忍。
既然如此，他能做的也只有不能讓他們白死。
容牧站起身來，朝各衛所將軍道：“大齊內耗，疲敝闕漏，危急存亡。孤不忍容氏基業為奸人所禍，故欲攘除奸兇。諸公束帶立身於朝堂之上，當追先帝殊遇，報於陛下也。”
他拜托諸將，諸將均還禮：“臣等願為聖人效犬馬之勞。”
宮城之中，紫宸殿內，有內侍連滾帶爬入內稟報：“太……太後，有人在……在在在……在撞宮門。”
或許是那聲“相王已死”給足了褚太後底氣，此刻她立刻命飛騎將軍迎戰，同時讓人將相王已死的消息告知他們。
在刀劍互砍時，在詛咒與激憤中，在慘叫與謾罵裏，南衙府兵有人高喊：“王光宗蠱惑主君，擅調禁軍，罪不容誅。爾等速退，免得落下亂臣賊子的罵名。”
北衙禁軍中也有人喊：“相王謀反，已被我正法！爾等速速出宮，太後和聖人會既往不咎。”
如是對喊幾次，南衙府兵幹脆道：“你他娘的好好看看，相王在哪呢？這都是王光宗那個混賬王八羔子使的奸計。”
內侍省都知為了證明相王已死，當然要仔細確認相王已死的事實。也就是在半個時辰前，他心驚膽戰地候在丹墀上，才一看到了容牧，便不顧一切吩咐飛騎的弓箭手放箭，在看到容牧被射程刺猬後，緊張加激動，看到那掛了血的半張臉和散開的瞳仁，他便認為相王死了。此刻仔細辨認，這人似乎有些地方不像相王，他不由心虛了一瞬，卻也不敢打退堂鼓，遂依舊讓人扯著嗓子喊：“相王已死。”
就這樣，容牧的“死”訊在宮城之內回蕩了不下百次。
因著長安城外城郭內有混亂，部分衛所的兵被牽制，因而並未及時入宮，是以宮城內的情形有些膠著。
陰霾籠罩於穹頂之上，殺聲陣陣，慘叫連連。再晚一些，終於有飛騎之中的內應開始高喊：“這是王光宗的奸計！他要引我們自相殘殺，從而獻媚邀寵！”
一人傳十人，十人傳百人，慢慢的，刀劍互砍的舉動才漸漸止了。
盡管如此，帝國的心臟在今日跳動得依然極為劇烈，京城之中，最精銳的兵在短暫的時間內有了充分的消耗。
今日的宮城有紅色的血光，銀色的刀光，以及有損臂斷肢的兵將，有提攜玉龍為君死的忠臣，有誓死追隨權臣的擁躉。
一切的一切，僅僅圍繞二次“權力”鋪開，可是，當有人擁有天下的時候，卻並未擁有民心。所以，這場兵亂的勝利就變得有些畸形。
昔日莊嚴肅穆的宮殿被淒淒慘慘戚戚的頹然代替，寒風凜冽的時候，長安城又落了雪，於是，宮城的顏色裏，又多了白色。
這時，聖人終於從夢中驚醒，跌跌撞撞從內而出，看著被人扶著的母親，看著沈默不言的九叔，看著自己的臣民或死於亂刀之下，或傷於箭鏃之下，頓覺心痛。
聖人本就不豫，被這等慘不忍睹的場面一嚇，又被冷風一吹，竟當場昏了過去。
王朝的權力之爭從未停息過，偏偏還要講個名正言順來遮羞。
今日之亂，當然是以王光宗蠱惑太後，擅調禁軍，捏造謠諑嫁禍相王論死，抄沒家產。之後，兵部的人統計兵籍，戶部展開撫恤陣亡將士家眷的後事。除此之外，褚太後被容牧逼到了絕境，外城郭的死囚出了岔子，她想找借口都不可能，再者說，成王敗寇，她也找不出任何借口了。為了活命，為了讓她的三郎活命，她應了容牧的條件。從今往後，太後居弘德殿頤養天年，不再過問朝事，軍國大政悉數交由相王裁奪。
容牧親送褚太後回宮，臨走之前，褚太後頗為不甘地道：“除了柳家女，你什麽都有了。”
容牧怔然看向她，許久都沒回過神來，方才她說什麽？
褚太後看他的神情不大對勁，心有不甘也不再言語，拂袖入寢殿去了。
容牧從高階上往下走，大概是宮裏的血腥味尚未褪去，是以他有那麽一瞬間的惡心。
衛嘉貞要上前攙扶，他卻擺了擺手。這個時候，他倒是漸漸清明了褚太後那句話的所指，自硯夕入府那日，他便明白了當年他與柳家女的舊事被褚家知曉。從前他愧疚於沒救下柳家，耿耿於懷至今，尤其這一年多來，每每見到硯夕，此憾便越發強烈。
大雪已至，清白覆蓋了一切。他慢步走向宮外，勝利者的身影卻帶著落寞。可那落寞的身影依然有一顆惱恨的心，了結了這樁麻煩，再留著那人也無甚用處，處置了倒也清凈。
只是，當他要提人時，看守的人說，半日前，彤珠已將人提走了，理由是大王要挪她去縣獄。
容牧踹門而入，見裏頭再無人影，不禁火氣上漲。回想回府路上被人稟報外城郭裏發生的混亂，他氣急敗壞地罵道：“一群廢物！”
他對待府上的仆婢還算仁慈，鮮少有責罰之時，甚至不喜宋孺人隨意處置下人的做派。可他這次惱了，下令狠狠杖責這幾個看守的蠢材。
陳子恒從城外回來時，宮城和外城郭的亂子都已經平了。可他實在不巧，趕上容牧正在氣頭上，平白挨了一通訓，不禁暗罵彤珠也是糊塗了，府上知道硯夕為何被關禁的人不多，大王尚未問清楚，又怎會將她移到縣獄去？
容牧一拳砸在案上，吩咐道：“傳令京兆尹，已捕匪徒，不必再審，立刻處決。另外，讓人繪了她的畫像送去京兆府，連同未捕匪徒一並搜尋。”
彤珠將硯夕帶上車後便解了她的禁錮，不過硯夕實在是失了精神，又被人在頸後劈了一掌，眼下依然在昏睡。依著規矩，安興坊在朱雀大街以東，屬於萬年縣，就算是要把人送到縣獄，也應當送到萬年縣獄。可彤珠卻說要送到朱雀大街以西的長安縣獄。
張長青告訴她的地方並不是長安縣獄，而是豐邑坊西南角的一個普通家裏。她留了個心眼，不想去了被扣下滅口，遂就打算把她拋在豐邑坊。若他再敢用舊事相迫，她立刻拿了刀子去見他！
恰巧，他們就趕上了那些混亂。盡管車夫馭馬有術，穿街走巷往西走得利索，可今日街上的人傷亡過大，馬匹受了驚，四蹄翻展發了狂，橫沖直狂起來。街上百姓顧著逃命，官差忙著維護秩序，混亂之中也沒人幫他將這馬給套住，竟然叫它一直奔到了延平門。
車夫還期望延平門的城門郎可以助他一臂之力，誰料這馬奔走過急，連帶要攔人的城門郎都給撞翻了，飛也似的躍出了城門。緊接著，城門口便有了罵罵咧咧的聲音，城門郎立刻喚人，吩咐要追上這輛馬車嚴查，可待眾人要去追時，哪還見得著那輛馬車的影子。
沒有雪還好，眼下飄飄灑灑的雪花沒一會就把那車印覆蓋住了，城門郎就更不易去追了。
彤珠在車內撞了個頭暈眼花，硯夕也磕得額頭青紫，卻依然沒醒。這麽冷的天，車夫坐在前頭吃了不少風，一個不穩，竟被甩了出去。馬匹沒了操控，最終撞在一棵古樹上才算消停，車廂搖搖欲墜，車廂內的人卻不知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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